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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

  宋绍圣元年九月十九,陕西,秦凤路,凤州,两当镇。

  韩月做游方道士打扮,风尘仆仆的样子,骑着头毛驴行走在官道之上。由凤翔府至凤州的官道乃是沿渭河至固道水所建,中间隔着一道陈仓山,两处州界之地便是着名的关中四关之一的大散关。而进了凤州的地界,直至凤州州治梁泉县,官道皆是依水而建。过了凤州城往南,固道河的名字便依当地土人的习惯而改称嘉陵江。

  两当镇便在嘉陵江的支流红崖河边,此地属两当县管辖,县名便是由此而来,但是两当县的县治在广乡镇,只因广乡镇在整个凤州乃至整个秦凤路都是首屈一指的富庶上县,其原因便是大宋朝为数不多的几个大银矿之一便在广乡境内。开宝五年,朝廷在这里设了银监,治平元年罢置官改隶地方,元丰六年矿脉衰绝,朝廷罢废其监,不过此地的道路通畅,人口密集,早已形成若大规模,还有传言说银矿并未采掘干净,仍有故此依旧是富庶之地。

  广乡城南关附近,早已形成墟市,酒肆客栈脚店上百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凤州地处陕西内陆,不像沿边的环州、绥州等军州要防备西夏,终年驻扎重兵,处处森严壁垒,来往行人盘查极严。在这里虽然也有官府设的哨寨,但是功能早就变成向来往行商征税,军事意义只是象征性的存在。

  但是近日,当地的百姓们却发觉了情势的不同,官兵们一改往日之疲沓,城墙之上到处都是禁军老爷们站岗,一个个披坚执锐威风凛凛,不但城门加强了盘查,官道上的哨卡也满是官差。全县的厢军、巡检、弓手全都上了大街,脸色凝重。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被这等如临大敌般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一个个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不是西夏狗贼又要打过来了,这等情势,必定是发生了大事了。

  只有南关附近的行商们,才将消息带了来。

  京兆府前些日子出了大案,一伙胆大包天的盗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截杀官兵,官兵数百人全部遇害,押运的纲车被抢了无数。也有人说是西夏骑兵潜入京兆府邀击官兵,朝廷死了大官;还有人说是辽国上京道的马贼入境,劫掠大宋,官兵前去围剿结果被打得大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言应有尽有,听得百姓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将信将疑。

  无论何时何事,流言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无法禁绝的。

  而韩月一路之上,也感觉到了这种情势的紧张。虽然陕西路可能和大宋朝其他路比起来是最戒备森严的区域,但是和两年前比起来,还是能明显感到不同。

  那时候他和张怀素一起前往环州,西夏大军入寇在即,处处情势紧张可以理解。

  但是就是那样,京兆府等腹地还是没有像现在这般如临大敌。

  这一路上,京兆府发生的大案,他早就听说过了。什麽西夏骑兵入寇,韩月嗤之以鼻。他自己也是当过兵的,军中情弊了然于胸。即便号称万里挑一天下精锐的辽国拦子马军,也不可能视宋朝数十万边防军如无物,如此深入宋朝腹地。

  西夏何德何能,辽国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到?况且西夏面对的可是宋朝最精锐的数十万西军,此等谣言未免太过视宋军如无物了,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识的乡下泥腿子。

  说什麽辽国马贼则更不可能,上京道的阻卜蛮夷们向来桀骜不驯,似这等庞大的部族,随时能动员十万以上的壮丁作战,辽国朝廷历来也只是鞠糜而已,时降时叛乃是常事。只是这次闹得太大,西北招讨司都打了败仗。而这些蛮夷一旦得势,首选目标必然是倒塌岭。因为倒塌岭节度使司和西北招讨司乃是辽国给上京道脖子上加的两根套索,倒塌岭隔绝西京道和上京道,保护西京道不受上京道叛军的侵略。现在西北招讨司已经被击溃不足为道,叛军必过倒塌岭掠西京道,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而上京道和宋朝根本不接壤,中间隔着西夏和辽国西京道,上京道的蛮夷除非肋生双翅飞到宋朝境内,否则如何能出现在京兆府。这等事,根本就是荒谬可笑。

  倒是那宗大案,可能真是绿林盗贼所为。根据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他有七成把握此事和弥勒教有关,那麒麟丹有何威力他是知道的。既然其中有麒麟丹,那肯定和弥勒教有关,说不定就和孙二娘有关。现在官府到处侦缉此案,而黑道绿林上面消息也满天飞,不少人放出消息要高价买此事的内幕。

  这其中,就包括河北红娘子。

  这个女人,韩月肯定她绝对有官府的背景,大概就是官府允许的绿林势力。

  否则一个女人绝不可能把势力拓展的这麽大,就算她自称是杨家将的后代又如何?

  大宋将门多了去了,河朔之地的地方巡检寨主们哪个不是地头蛇?哪个不是祖上有功?怎麽不见别人搞这一套搞得如此风生水起?

  据说上次她就瞄上了弥勒教,大名府那个姓卢的员外,韩月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和孙二娘有什麽往来,但是直觉孙二娘是脱不了干系的。韩月自己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张怀素那老道虽然装神弄鬼,但是消息确实灵通。这次红娘子又如此关注,难道真是在替官府做事?

  还有陕西境内的事,必然和西夏脱不了干系。若真是孙二娘所为,难道他们真的和西夏存在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交易?韩月是断不会相信孙二娘降了西夏的,她还没堕落到如此地步。联系到上次的那个卢员外,难道和这件案子有什麽关联?

  如此大案,不管是谁做的,那都是提着脑袋上了,攻击官兵便是造反,官府如若抓住便是绝对的死罪!甚至要株连家族!而弥勒教以前就有造反的前科,孙二娘手下的人都是以前苏延福的人马,多是亡命之徒,攻击官兵对他们来说又不是没做过。而且很难想象此事乃是一时兴起,必然是经过长期周密的策划才能动手,案发之后丢失的纲车一直没有找到,显见是准备充分之极,让官府一点蛛丝马迹也抓不到。普通盗贼只对钱财粮食感兴趣,没人会碰官府的纲运。

  韩月这一路之上越想心里越惊,很可能孙二娘很早之前就在策划此事了,不论她在策划什麽?那麽自己的这幅画究竟是不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她抢的究竟是什麽?抢来有什麽用?自己会不会卷进什麽了不得的祸事里了?

  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小看。

  不过幸好自己已经收了钱了,只要到地方把画给她便是。这一点上她对自己还挺放心的,居然先给钱,然后让自己把画千里迢迢带到陕西来,也不怕自己半路跑了。

  也许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的性格给彻底吃透了,料到自己不是那种食言之人。

  想到这里,韩月心里一阵郁闷,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却被人吃得死死的,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人牵着鼻子走,什麽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很难想象当年在辽国的时候这个女人一幅落魄的模样,任人凌辱。现在如鱼得水之时,真面目却是如此的令人不敢掉以轻心,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利用。

  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自己的承诺只是把画给她,除此之外别无任何责任,之后想干什麽就是自己的自由了。凤州城内的林家店,自己便是在那里落脚。那客栈有绿林背景,而且巧的是似乎也是拜红娘子作老大的。

  自己以后若要在绿林上行走,找个好靠山是必需的,张怀素那老道不是什麽好鸟,自己已经给他惹了祸,想来也绝对不会再罩着自己。红娘子的名头好大,结交一下对自己没坏处。至于孙二娘会如何,韩月根本没有考虑。

  镇南口的一家磨坊内,韩月见到了孙二娘。

  对这个女人韩月实在是不能不服,从前怎麽没看出来这女人如此杂学广博,竟然还会易容。原本美貌姣好的面容此时竟像衰老了二十岁,面色蜡黄满是麻子,头发花白斑杂,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不自然。虽然仔细看还能看出来原来的相貌,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年龄衰老。而且一开口就是地道的陕西腔。

  自己原本为拦子马,专司侦查,潜入敌境打探军情乃是常事,有时也要易容便装以方便行事,但是自己那点易容术和这女的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师兄果然是信人,小妹这厢谢过。”孙二娘收起画卷,看样子也是长出一口气。

  “师妹说的哪里话,小事不值一提。只是愚兄有句话不吐不快,还望见谅。

  却不知师妹要这画何用?此事牵涉太多,实在不能等闲视之。”

  孙二娘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才笑道:“师兄这话,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旁人问的?”

  “师妹何必如此,现在黑白两道谣言满天飞了。师妹若是想隐秘形迹,便不当用麒麟丹。却不知师妹如此大手笔是为了何事?莫非想继承当年前辈未逞之志,想要改朝换代?”

  “师兄又不是宋人,这大宋朝是否改朝换代,又与师兄何干?”

  “愚兄虽非宋人,但此事却是牵涉太深。而且天下绿林可不分什麽宋人辽人,现在道上有人放出暗花,师妹不会不知道吧。师妹与西夏的关系不浅,还是小心为上。”

  “此话从何说起?”孙二娘明知韩月是诈她,但是面不改色。

  “陕西地面上发生的事,哪件和西夏脱得了干系?官兵的纲运既非粮食又非钱财,有甚值得冒险的。若是只为钱粮,又何必去截官纲。却不知师妹何时攀上了如此高枝,当真瞒的愚兄我好苦。”

  “师兄不必诈我,但是此事小妹我也无须隐瞒。这案子便是我做下的,朝廷官兵说什麽西边精锐之师,依我看尽是草包饭桶。至于西夏倒是师兄误会了,小妹只是拿钱办事,并非投了西夏。”

  眼见孙二娘痛快承认了,韩月反倒心里一惊。

  “师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想来是准备做一番好大事业了?却不知有用得着愚兄之处否?若有用某之处,尽管开口便是。你我兄妹之间,不分彼此。”话是这样说,韩月心中却打算离开这里后立刻里这个疯娘们远远的,免得糊里糊涂被她连累了。这女人干的事实在是疯狂。莫非她真的是想造反,她真的脑子坏了?

  “小妹也没有改朝换代的心思,只是想替教中前辈们出上一口恶气罢了。绿林官府本来天生便是不共戴天,杀几个官兵又算得何事?”孙二娘淡淡一笑。

  “况且官府与我有杀父之仇,大宋百姓贩私盐二十斤便砍头,那些狗官们大捞特捞却无人问津,这真是天理何在?小妹早知外面风生水起,早晚有人查到我头上来,不过小妹既然做了这案子便不怕,不管是谁有本事便来上门寻我的晦气吧。”

  韩月看孙二娘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她实际上已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自己的这幅画,这幅牵涉到宋朝深宫最龌龊隐秘的画,想必也是西夏所欲得。要不孙二娘能眼都不眨的拿出六千贯金珠财宝这等巨款,背后没有人撑腰支持是不可能的。

  不过既然她承认了,说明现在她手下的弥勒教徒已经成气候了,敢于攻杀官兵,自然也不会把其他的绿林势力放在眼内。绿林道上神通广大的人多的是,孙二娘想瞒也瞒不了多久,迟早被人知道这等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是她做的。不管道上的人是出于什麽目的,估计也没人动得了她,而官府的话,以孙二娘这等善于隐藏形迹,估计也是不好抓。她在京城能混那麽久,现在又能在这里落脚,显然有各种各样完美的掩护身份,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经营出来的,弥勒教的潜力,显然自己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师妹言重了,愚兄只是心中有些疑问,现在既已释然,这便告辞。画卷收好,后会有期。不过师妹多加小心,愚兄既能猜到此事端倪,天下聪明之人甚多,必然也有能猜到的。还望师妹多加保重。”……入夜,两当镇。

  镇口巡夜的铺兵们打着火把自镇口穿过,还有更夫打着铜锣,除此之外,街上少有行人。大宋边境的军事州都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再加上官府又行保甲法,所以普通百姓们晚上天一黑便不再出门。上个月京兆府的大案闹得各地谣言纷纷,知州相公专门下令各地严加巡备,以防有歹人趁机作奸犯科。

  待到逻卒的队伍过去,两道鬼魅般的黑影若隐若现,消失在磨坊门口。

  “二娘,西夏的使者到了。”一个气度沉稳的青年躬身行礼,低声禀告。

  孙二娘面色沉稳,挥了挥手,那青年便闪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从外面跟他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为首的女子乃是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女人,身穿黑袍,气度不凡。孙二娘却是认识的,笑笑抱拳说道:“麻魁大人亲临,未能远迎,还望见谅……”话没说完,突然看见女人身后的男人,突然大惊失色,不由得脱口而出:“你!?”

  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而紧张。

  唐云浑身提气,眼睛死死的盯着孙二娘,嘴角溢出阴狠的冷笑:“孙二娘,当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未曾想我唐云还有活着看见你的一天!”说着便是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举手便抓。

  孙二娘往旁边一闪,她身后的那个青年好象一头猛虎般斜刺里团身扑上,抬脚便踢,脚尖直蹬唐云的肋下。

  唐云晓得厉害,身形一旋便避过这一脚,同时反手一拳直抽对方耳门,其势迅疾如风。那青年在千钧一发之际低头闪过,抬手一托,两人对了一拳,只听一声闷响,两股大力撞在一起,唐云连退好几步才站稳。心中惊讶自己原本认为必中的一击竟然被对方挡下,而且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当真是好力气,自己一身武艺在一品堂中傲视同群,从没人能接得住自己的神力,这青年竟然如此轻松的挡下。

  而那青年也是暗暗心惊,自己练武十几年,能力举五百斤的大石,这身武艺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吃过亏,想不到今日竟被这西夏人一拳震的自己胳膊都麻了,两人交了一招便知遇到了强敌,唐云一手抄出匕首,暗藏的袖箭也准备好了。而那青年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大弓,迅速张弓搭箭对准了唐云。

  “方腊,住手!”孙二娘首先制止了那青年。

  “唐云,这是为何?”冷冷的声音传来。

  上司有话,唐云不得不答,“回麻魁,某便是被这女人害的背井离乡,流落他乡,今日一见一是忍不住激愤故此动手,某知罪,请大人恕罪。”说着收起了兵刃。

  “此话从何说起?”

  “当年这婆娘便是那大盗苏延福的同伙,花言巧语骗的某与他们方便,前去同大夏回易,结果事发,某险些被当成他们的同伙被宋军拿住砍了头,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才亡命来到大夏……”唐云简单的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其实这些事对于一品堂来说早就了如指掌,而孙二娘也没否认,因为唐云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没想到一别两年,这唐云竟然投了西夏,更成了西夏一品堂的重要人物。不过也是,至今唐云的画影图形还在各地的城门口贴着,自己自辽国死里逃生之后,苏延福被朝廷捕杀,死于河东,那唐云一直没有下落,竟然是叛国投敌。

  看来自己当年真是把他给坑的在宋朝没有容身之地了。

  “唐都头言重了,当年你是兵我是贼,尔虞我诈乃是平常事。况且我等事败之后九死一生,也吃了不少苦头,我看唐都头的气也该消了。若是唐都头还留在宋朝,只怕也不会有今日在西夏受的重用,依我看,这便是因祸得福了。现在唐大人乃是西夏的武官,我等也是为贵国效力的,又何必牵扯那些陈年旧事。”

  “唐云,先前些许恩怨,乃是小节,现今你既在我大夏为官,一切当需以大事为重。”女人的话充满了威严,这也是理所当然。今日的朋友便是明日的敌人,这种事自古亦然。不过利之所在而已,当年唐云和孙二娘的恩怨,并不是什麽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唐云若真是以大局为重,便不当计较这些私怨。当然她说话还是留有余地的,毕竟唐云乃是她看重的部下,与她还有亲密的私人关系。

  “谨遵麻魁军令!”唐云行礼撤身。上司既然发话,他也不再动作。面上的表情不冷不热,但是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狰狞的杀气。孙二娘倒没料到这家伙说好便好,当真是能屈能伸,心中暗自生凛,这样的人如果惦记上你,是最可怕的,因为他太能忍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何时发难。

  “今日前来,乃是问问孙当家,不知那批货何时交割。现在陕西各种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想来当家的已经得手了?”

  “幸不辱命。”孙二娘得意的一笑。

  “当家的果然神仙手段,既如此,却不知何时交割。”

  “麻魁望何时?”

  “越快越好。”

  “此事不难,却不知麻魁那八万贯金珠备好了没有?”

  “当家的放心,早已备妥,只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过还有一事。”孙二娘嘿嘿一笑,“那画卷可不在之内,若是麻魁要时,还需再加两万贯。还望麻魁见谅,我等为了弄到这幅画卷,也是下了本钱担了风险的。想来麻魁大人是做大事的,总不成要我们亏本吧。”

  唐云在旁边看着他上司的脸色,心中只是冷笑。若说做生意,天下没有人比的过宋朝的商人,漫天要价乃是奸商的基本功。连这都不知道,也敢和人家讨价还价。西夏不是宋朝,铜钱金珠并不多,以前每年有宋朝的岁币,对西夏的国库不无小补。现在宋持强硬政策,岁币早就绝了,西夏国内正闹钱荒,这麽一大笔数目,若是换成铜钱,当真不容易。

  当然梁氏秉政数十年,府内搜刮的金银钱财堆积如山,确实拿得出这笔钱来,但是无缘无故多出两万贯,对于梁乙逋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上司很快就答应了。唐云心中一惊,心想梁乙逋必是给了她专断之权,从这也可以看得出来梁乙逋急迫的想得到这批神秘的货物。

  唐云欲言又止,女人看出了他的爱将的表情,还以为唐云对于孙二娘的敲诈感到不满,低声说道:“大事要紧,且忍耐些。”

  唐云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至于大事,更是让他不屑。

  大事……哼哼……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懂得什麽?又有谁知道我唐云心中的抱负。若不是为了大事,我又岂会在这里……

  唐云心中暗自激荡着波涛,却不知对面的孙二娘也是心中满是疑虑。

  因为看着他,不知怎麽她的心中却想起了韩月。这两个人,都是那麽英俊而充满魅力。不同的是唐云是那种很干爽的酷,坚忍刚强而冷酷;而那韩月却是放浪而桀骜不驯,但是偏偏能让女人们为他们心动。若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不论从相貌还是气质上来看,恐怕别人都会说他们是兄弟……兄弟……嗯?!

  孙二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恰巧是和这两个男人都有过露水姻缘的,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宽衣解带,赤裸相对之时,唐云身上的那块玉佩,韩月似乎也有一个……没错,那两个玉佩当真是太相似了,虽然唐云那块见到是两年以前,但是孙二娘记得很清楚……

  在回忆起来的一瞬间,孙二娘的脑海中就闪过一个让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论。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麽巧的事?

  那两个玉佩,很有可能是一对。没错是一对,一个“云”字,一个“月”字,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莫非这两人当真是兄弟?唐云当年说过,他有个弟弟自幼失散……

  唐云,韩月。但是韩月自己也说他当年是被人收养,随了养父的姓。

  这一瞬间,孙二娘只是觉得自己奇货可居。自己手中又多了一张对付唐云的王牌。想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这两人真的是兄弟,那他们的身世可就太传奇了。一个原本是宋人,现在却是西夏的武官。另一个原本是辽国的武官,现在却是宋人,都是遭遇大变背井离乡亡命他国,连经历都差不多,不是兄弟党真是可惜了……

 ****************************************(偶素分隔线)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十月初一,西夏,兴庆府。

  后花园密阁之内,梁乙逋听着麻魁女的报告,心中阵阵亢奋的潮涌。其中有激动,也有恐惧,还有犹豫不决。

  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吗?真的要翻脸了吗……这时候他才体会到当年被他们父子软禁的惠宗皇帝李秉常的心情,任何凡人只要尝过了权力的美妙滋味之后,想要割舍都是难如登天的。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想抓住一切机会夺回权力,当年的李秉常是如此,现在的他也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李秉常毕竟是巍名家的,毕竟是姓李的,毕竟是白上国名义上的主人,毕竟是大夏的皇帝,就算他在权力斗争中失败,最多也就是丧失权力,毕竟大夏还是一个君主制的国家,若是不想农的国内爆发内战,任何野心者也不会对国君的性命制造威胁。但是他梁乙逋不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失败,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退路,等待他的永远只有死路一条。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他们父子秉政这麽多年,穷兵黩武,倒行逆施,弄得国内外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盼着他们快点翘辫子。

  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只有靠铁和血!

  趁现在自己在军队里还有影响力的时候,该搏就要搏一把。从前梁氏掌握着兵权,所以大安七年的政变才能成功。而自己数年来始终抓着兵权,不停发动战争,其实是想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功勋,以期望有一天能学宋太祖一样得到军队的拥护来个黄袍加身。

  但是现在自己的兵权已经被大大削弱,无论如何无法在兴起当年的风浪。这才促使他剑走偏锋,想学唐太宗。

  当年唐太宗在政治内斗中并不占优,但是他偏就敢以弱搏强,玄武门一击成功,最后终成盛唐霸业,唐太宗可以成功,自己为什麽不可以。凭小梁氏那个女流之辈,有何能耐?自己的才能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

  宋朝的那批军器,也许在能工巧匠多如牛毛的宋朝来说不算什麽,但是在党项人眼中却是可用“神兵利器”来形容。那可怕的强弓劲弩,威力巨大的火器,曾让白上国的勇士们在绵延数十年的战火中流够了血。两年前的环州,洪德寨,宋军的神兵利器让大夏十万精兵溃不成军。

  这绝非人力能够做到,在梁乙逋看来,这只能用鬼神之力来解释。

  现在自己也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当那晚的噩梦重现时,什麽戌卫军、御围内六班直还能保持他们的斗志吗?那晚号称最忠诚的他们不也溃散了吗?便是再勇猛,也是凡人。

  凡人焉能与鬼神之力抗衡?

  梁乙逋开始想象,自己暗中蓄养的死士们装备着那批宋朝的弓弩火器,在班直军收买的内应的协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王宫,迅速击溃那些冥顽不灵的班直侍卫,直接控制王宫,杀小梁氏之后控制乾顺,乾顺只是个小孩子,不足为虑。只要控制了乾顺这个名义上的夏主,自己就有了大义的名分,只需一道圣旨,就可取得御围内六班直和戌卫军的兵权,而小梁氏一死,他的那班党羽们必然群龙无首,无法对抗自己的大义名分。

  只要取得了兴庆府的军权,国都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地方的监军司,只会服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到时候,便是大权在手江山我有!

  “何时行事?”

  “时间定在十月初五,便是在天都山附近。只是天都山乃是巍名阿埋的防区,这老贼精明,怕被他……”

  “不妨,那小贱人借口阿里骨扰边,命巍名阿埋那老贼领兵一万前往西凉府总统诸路防备吐蕃,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河内六军司本是由本相亲领,巍名阿埋领兵入河内地盘是欲削我之权。本相顺水推舟不加反对,那贱人还道是本相怕了她了。可笑他这一走,天都山便无人镇守,正好方便行事。”

  “相爷英明!”

  “好,你便下去准备吧。多付这些宋人两万贯也不是什麽难事,这钱本相还拿得出来。只是沿途要多派人手护送,记住,此事乃是第一要紧之事,决不可出差错。”

  “属下遵命,此次一品堂将全体出动,确保万无一失。”

  待麻魁女离开之后,药宁的身影好像幽灵般在阴影中浮现。

  “那唐云可还稳妥。”

  “回相爷,奴婢一路监视,并未发觉不妥。”

  “是吗?”对于这个汉人,梁乙逋总觉得有点不放心,但是此时,他也决不出什麽毛病来,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

  十月初四,西夏西寿保泰军司,天都山。

  一品堂大队人马在山路之上穿行,一路之上的夏军哨卡无人敢于阻拦,甚至连问都不敢问。上层的权力斗争并没有波及下层的官兵,普通士卒军官哪里懂得兴庆府的局势,大部分人甚至连兴庆府具体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一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的部族首领,而一品堂使用的是国相府的敕令,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哪里敢问。甚至眼见他们一路往宋境而去也不敢多问,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吃粮当兵,应付差事而已,对于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谁也不想多管闲事。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荒凉的群山和莽林。此时天气渐冷,空中竟星星点点地飘起了小雪花,虽然不大,但是麻魁女的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丝寒冷。

  “唐云,还远吗?”

  “不远了。”

  再往前走,便要进入宋境了,当然处于长期交战的前线,宋夏边境并不是那麽泾渭分明,总有些无人驻守的荒地被作为双方默认的战争缓冲地带,而天都山正对着的便是宋朝的泾原路,此地地处最前线,宋军历来驻扎重兵,皆是百战之余的精锐部队,若被镇戌军的宋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消灭他们这支千把人的队伍,简直易如反掌。

  这要多亏那些在边境上活动的私商和马贼,这些人都和宋朝绿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孙二娘那女贼便是通过他们才在边境上找到一个安全的交易地点。

  “再往前走个三十里路,翻过那道山峡,到了山口便有一片谷地,那谷地四面环山,十分隐秘,孙二娘便在那里等。”

  “既如此,加紧赶路。许焦,领一队人到前面探探路。”麻魁女眼见前面那山峡地势险峻,心中警戒。此地已经接近宋境,经常有入境打草谷的宋军探马活动。自己这一大队人,还带着这麽多金银钱财,若是遇上了宋军,正是理想的袭击对象。自己这帮人大多数是江湖盗贼出身,并非军士,飞檐走壁登堂入室行刺暗杀是其所长,大多数都不擅长披甲作战,若真是行军阵战,只怕不是宋军的对手。

  而明天便是初五,事到临头,容不得半点马虎。

  很快,许焦回来禀报,说前方无恙。

  “过山!”

  大队人马徐徐而进,涌入山峡。由于道路狭窄崎岖,不少人下了马。而这些一品堂的汉子纪律本就无法和正规军相比,行走之时已经无法保持队列,现在更是乱成一团前呼后拥,大车也行动缓慢,人喊马嘶乱乱嚷嚷。

  山上某处草丛后,一位白须鹰眼的老将身披铁甲,冷笑着看着脚下乱哄哄的队伍。

  这便是梁乙逋所依仗的那些“死士”,真是乌合之众。与宋朝那些训练有素勇猛顽强的重甲大军比起来,真是脆弱之极的对手。梁乙逋想要依靠这些乌合之众成事,真是自取败亡。

  他身后,数十名西夏将校肃立深厚,捧着他的令旗令箭。再后面的两侧山头,数不清的西夏士卒正隐藏在密密丛丛的树丛杂草后面。

  “放箭!”老将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冰冷的字。

  山下,乱嚷嚷的人群中,麻魁女心中恼怒,但是她毕竟不是军队出身,对于这种情况实在无法可想。一边大喊不要乱走,一边左右寻找唐云的踪影。唐云好歹曾在宋军中作过武官,这等情况想来他有办法处理。

  但是左右寻找,却见身边都是乱哄哄的人牵着马在走,哪里还有唐云的身影。

  “这厮跑到哪里去了?”麻魁女心中恼怒。便在她正要怒骂之时,头顶上突然想起了一阵风啸声,那阵嗡嗡声实在怪异,不少人奇怪的抬头望天上看,却见一片黑压压的铁云正铺天盖地的泼洒而下。不少人头一次见到这种情景,心中的好奇多过惊讶。但是麻魁女却不然,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感到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中计!!!

  遮天蔽日的乱箭好象雨点一样攒进人群,无数人马插满了箭杆好象刺猬一样。

  山峡之内霎那间血流成河。麻魁女大惊失色,她挽起一面盾牌遮蔽箭雨,甩镫飞身下马,迅速滚身躲进山脚的岩石后面。再看她的手下们此时真是哭爹叫妈好像没头苍蝇一样私下乱窜,能保持冷静找掩护的只有少数军队出身的人。不少人争先恐后向后面跑,却不断地被乱箭射中身体,带着高高溅起的血水跌倒在地。

  无数死尸带着密密麻麻的箭杆层层叠叠摞在一起,空中的乱箭却从来不曾停止,数以万计的乱箭向这个小小的山峡倾泻着,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这不是什麽盗贼的袭击,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是数量庞大的精锐军队,才能形成这样的箭雨。难道是宋军?!不可能,若是有如此大规模的宋军在天都山附近,夏军不可能不发觉。难道是……西夏军?巍名阿埋?!

  麻魁女突然想起了梁乙逋说过的巍名阿埋所统带的那一万军队!那前往西凉府的一万精兵,那已经进入沙漠好几天、离开他们视线好几天的精兵。

  但是,一品堂那幺多探子,这一万人的庞大军团,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隐蔽行踪悄悄返回而不被人察觉。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此时她认定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九成九就是巍名阿埋所领的那一万精兵。只是不知道他何时绕了回来,但是这麽大一支军队,究竟隐藏在何处能一直瞒过一品堂的情报网?突然她又想到了前些时日的那个情报,那个善于找水的南朝和尚?

  锡瀚井峡谷?所有事霎那间融会贯通。原来从那麽早他们就开始策划这个阴谋了!

  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肯定是秘密藏在锡翰井峡谷内。

  己方一定有人泄密!对方抢先下手了!麻魁女茫然的左顾右盼,此时她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眼前已经化为炼狱一般的情景。唐云呢?唐云也死了吗?从刚才起就没有看到他?这条路线只有他们俩人知道,难道……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奸细?!

  这时,漫山遍野的夏军士卒冒了出来,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下山逼近,每一个还在垂死挣扎的人都被补上一刀,然后割掉首级,所有人都扔掉了兵器高呼投降。麻魁女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盯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老将,以及那老将身后大旗上的“仁多”字样。

  仁多保忠?!不是巍名阿埋?那麽巍名阿埋竟是真的前往西凉府接收地盘去了?国相亲领左厢,他们既然敢如此,就等于是已经把国相当成死人了。国相难道有什麽不测?

  兴庆府?!兴庆府出事了吗?

  那老将也注意到了她,麻魁女扬手掷出短剑,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那老将身边的一名亲兵拔刀出鞘,匹练般的刀光直击,短剑在清脆的金铁交鸣中飞上半空。

  那老将缓缓的举手,数百张弓拉开对准了她,箭头闪烁着森森的寒光。

  乱箭射出,一切归于沉寂……

  十月初五,西夏,兴庆府王宫。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天至十月,天上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御围内六班直的左厢大营内,左察军光宁禅正在营内分发御寒的冬衣。光宁氏在党项诸部之中不算大部,察军一职在西夏军中已属高级武官,能做到这一级将领,足以说明他的才能得到朝廷肯定。

  妹勒都逋统领一早点卯之后便离营前往国相府,说是国相召见有事相商。留他在营内处理日常事务,察军乃是将军的副手,大统领不在,这营内便是他的天下。

  处理完冬衣之后,他遣散众人,便来到自己营内。三个心腹部将,左侍禁令介乌,帐将细母屈,游监野利朱雄三人正在帐内等候。似这等事,将佐平日里私下密会,乃是犯军法要杀头的大罪。妹勒大统领平日里治军极严格,部下犯错决不轻饶,似这等犯条款的事,平日营内众将里绝无人敢犯,不过这三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此等事,面色都无异常。

  “众位将军,太后密旨已明,这便各自去召集人马吧。今日之事,吾等是奉太后旨意行事,事成之后必有爵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将军,此去要不要派人禀报老将军一声……”野利朱雄叉手行礼,此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却是一员身经百战的猛将,以武艺骁勇闻名西夏军中。虽然他姓野利,但是在野利氏族里属于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偏僻族系,和现今的族主也没什麽渊源,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战功入选了御围内六班直,并非那种凭家世显贵的膏粱子弟。其余两将也都是老于行伍的勇将,看样子也都是有点犹豫。

  “妹勒老将军受国相召见未回,再说此事乃是老将军对某家宣的皇上密旨,众位将军莫非是信不过我,以为某是假传圣旨吗?”光宁禅面色一沉,眼睛里面立时充满了杀气,一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帐外的亲兵们持刀悬弓已经靠近了门口,看样子一言不和他当场便敢下令处死这三人。

  这三人都是老于世故的老将,光宁禅乃是他们的上司,御围内六班直乃是夏主亲军中的亲军,最重纪律,军中阶级森严,不服从上司的命令便是死罪,更何况还是“太后的密旨”。他们虽然心里嘀咕,但是表面上无论如何是不敢违抗将令的,妹勒都逋不在营中,便是这光宁禅说了算,军令如山,谁敢违抗!

  “末将不敢,末将谨遵察军号令!”这三人立时躬身下拜,光宁禅满意的笑着,接着三人各自传令命自己的部队集结,大营之中号角频传,不一会东厢大营之内便有三支人马集中起来,人数超过四百。其余各营虽然不知发生了什麽事,但是没有上司的军令不敢轻动,只是疑惑的望着门外经过的人马。有些经历过大安七年政变的老油条们心中疑惑,暗自吩咐部属们准备好兵刃。当年御围内六班直也是这般剑拔弩张,大批部队带甲无令出行,便和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样,莫非今日朝廷要变天了?

  光宁禅领着大队出了大门,直奔西厢大营,谁知刚到西厢大营门口,却见也是辕门大开。他一看正好,立时便领着人马夺门而入,顺便控制了辕门。守门的班直侍卫怒声高喝,他一鞭子抽到他脸上,喝道有太后圣旨,手举黄绫,顿时马前跪倒了一片。

  “奉皇上旨意,麻古卢龙阴谋作乱,即刻罢职捉拿。”

  此言一出,顿时人群一阵哗然,麻古卢龙乃是西厢大营的副将,战功卓着,妹勒都逋委以重任。现在居然被降罪,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而且御围内六班直一向是妹勒都逋统领,现在出了这样不正常的大事,妹勒老将军居然不在场,不少人心中疑惑。但是光宁禅手握圣旨,谁也不敢不听。

  “大胆,光宁禅,你敢假传圣旨!莫非不要性命了不成?!”就在众人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随着一声暴喝,却见一位大将顶盔贯甲率众而来,正是麻古卢龙。却见他的手中也捧着一道圣旨。

  “皇上有旨!有奸人作乱,令麻古卢龙暂代御围内六班直统领之职,率兵保护皇宫和诸大臣府邸安全。光宁禅,你但敢假传圣旨!”

  光宁禅鼻子都气歪了,他的旨意乃是妹勒都逋亲自给他宣的,岂会有假?他戟指喝骂道:“好大的狗胆!你才是假传圣旨!你这奸贼是要造反?众将士,麻古卢龙假传圣旨,其罪当族诛,尔等不要受他蛊惑,免得连累家人。今日只拿麻古卢龙一人,与旁人无关……”结果话音未落,却见那边麻古卢龙也手捧“圣旨”

  在拼命鼓动士卒听他的号令,同时大声高喊捉拿光宁禅者即可重赏,虽然旁边大多数人都不知该听谁的,但是对面麻古卢龙的身后颇有几人已经摘下了弓箭。

  “反了反了,”光宁禅大怒,这帮杀胚真是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抗旨拘捕,他一挥手:“众军与我将这奸贼拿下,野利朱雄,麻古卢龙造反,立斩!”

  他这一下令,两边的人再没有犹豫,顿时弓箭齐发,乱箭雨点般互相对射,双方各有数人中箭,其余人都用盾牌遮住身体,接着混战爆发,飞蝗般的乱箭便向四下里乱射,不少旁观者受伤,其余人等各自退避,有的更是被卷入了战斗,顿时西厢大营里面乱了起来。

  光宁禅被众人用盾牌护着,在乱箭之中退到后面。此时前面的人已经是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御围内六班直不愧为西夏精锐,作战勇猛之极。士卒们挺着刀枪突进,浴血厮杀,被砍掉了胳膊砍断了腿,血溅满地肚破肠流,仍然挥舞着兵器厮打乱砍。

  “狗贼,当真是反了!”等惊魂稍定,光宁禅立刻恢复了剽悍的本色。此时他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跟随麻古卢龙造反,但是眼见周围都是人,也分不清楚敌我。而自己带来的只有四百多人,而西厢大营总兵力有两千五百人,只需有一半人起来反抗,那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快,快回东厢大营调兵,快遣人禀报老将军!”光宁禅气急败坏的吼道。

  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号角齐鸣,黑压压的兵马已经包围了西厢大营,为首的正是妹勒都逋,而他身后的军马有东厢大营的班直侍卫,竟也有兴庆府的戌卫军。

  这老头不是去了国相府了吗?怎麽?!霎那间光宁禅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是被人当了替死鬼,这老家伙不愿意亲身冒险,竟让自己来打头阵!不用问,这麻古卢龙必是国相的党羽,妹勒都逋不确定班直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梁乙逋收买,便拿自己当诱饵,来一招引蛇出洞!他暗骂这老家伙的狠毒,自己受梁太后赏识,在班直军中窜起太快,想来已经威胁到了这老家伙的地位,他竟想借刀杀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再看妹勒都逋的眼中充满了杀气,刚要大喊,却被妹勒都逋手捧圣旨抢先下令:“光宁禅和麻古卢龙作乱,奉太后旨意戡乱,放箭!”霎那间万箭齐发,光宁禅吓的魂飞天外,但是连一声“冤枉”都没有喊出口,就被乱箭攒的好像刺猬一般,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是妹勒都逋脸上那狰狞的笑容……

  妹勒都逋本就是御围内六班直的老统军,威望素着,有他亲自出面平乱,又带着大军且手捧圣旨,哪个敢不听从?射倒了百多人后,其余众军皆扔了兵器跪倒,口呼愿随老将军戡乱。撒辰在旁边冷眼旁观,心中暗叹妹勒都逋的心狠手辣,不过这等事在西夏实属平常,任何人想要上升,其代价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他撒辰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也是踩下去了无数的人才得到的成果。

  这就是西夏的生存法则,就像今天,梁乙逋的末日就要来临,他也注定要成为他撒辰成功路上的一个垫脚石……

  国相府。

  此刻的国相府四周,已经人山人海,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披甲执锐的西夏官兵,无数张弓拉开对准了这座兴庆府第二大建筑群。梁太后携夏主乾顺御驾亲临,亲口颁布圣旨,历数梁乙逋乱国谋反等数条大罪,最后宣布有持梁乙逋首级来献者,赏钱万贯,封侯爵,立拜将军之位。

  府内最高的建筑麒麟阁上,梁乙逋惨白着脸,对府墙外传来的阵阵喊杀声似乎充耳不闻。他府内的家将死士们正在拼命抵挡外面往里面冲击的官兵,乱箭如雨般越过院墙,满地都是被流箭射死的人,血污汇成小河,腥臭恶心。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此时的心中,他只有念念叨叨这句话。

  自大见到唐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大事不妙,看唐云那满身是血的狼狈样子,再听到一品堂中伏全军覆没的噩耗。他的脑袋便放佛被雷击了,一片空白。

  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先动手了。

  他此刻已经没心思想想到底己方为何会失败,对方对自己的计划如此了解,必然是有奸细卧底。但是此刻墙外杀声震天,谁有心思再想这些。自己已经败了,便是想清楚又如何,自己已经失败了。

  “相爷,快突围吧!”唐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急切的催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突围,到哪里去?”梁乙逋还没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茫然的自言自语。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药宁不知何时也现身了,“相爷乃一国宰相之尊,天下各国何处去不得?相爷乃深知夏之虚实者,不论奔辽还是入宋,各国若对夏有所图谋,必重相爷。便是不用相爷之策,相爷以宰相之尊来投,必受礼遇,到时最差也能做个富家翁!”

  经这一番话,梁乙逋顿时惊醒,刷的拔出宝剑,喝道:“好!突围!”但是放眼四望,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兵山将海。梁乙逋毕竟还是带过几天兵的,一看就知道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凭自己府内的力量出去硬拼根本就是送死,突围,谈何容易。

  “相爷,地道!地道!”药宁在他身后提醒,国相府内的地道一直是个秘密,情急之下梁乙逋差点忘记了,此时突然回过神来,感觉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转身,便往楼下跑去。

  他身后,唐云和药宁暗中交换了个眼色,和十几个相府亲随也跟了过去……府外,妹勒都逋和撒辰按剑督战。一波波的夏军士卒顶着盾牌拼命往墙上冲,墙头的相府家将们自知若被对方破墙而入自己必死无疑,而四下无路可逃,只有拼死抵抗到最后。乱箭往外狂射,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夏军眼看胜利在望,士气高涨,无数架长梯架上墙头,还有人抬着大木顶着盾牌前来撞墙,院墙被撞得摇摇晃晃。

  相府家将头领撒古乃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持一把沾满血浆的锉手大斧,前后已经砸死了五个翻过墙头的夏军士卒。他原本是个阻卜马贼,后来被夏军打草谷部队擒获,作为奴隶献给梁乙逋,梁乙逋见他勇力过人,便抬举他让他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故此他对梁乙逋十分忠心,大呼着督战。

  突然墙头上一阵惨叫声,然后无数石头呼啸着横扫过来,墙头的家将们被砸的头破血流,摔下来好几个。撒古急忙登上角楼,却见一对骆驼在远处立定,驼背上驾着巨大儿车轮。

  “泼喜军!”撒古大惊。须知泼喜军乃是夏军之内唯一专业的攻坚部队,当然对付宋军的城池基本无用,但是对付宋军的野战营寨和步军大阵还是颇有建树的。相府的院墙可不是宋朝的城墙,面对泼喜军的旋风炮可是禁不起几下砸的。

  他大吼着指挥众人往前上,但是此时家将们个个面有惧色。就这一迟疑的功夫,成排的夏军官兵翻过墙头,大叫着跳进了院内。

  撒古大吼一声,挥斧便纵身从楼上跳下。大斧一挥便将一个武官的旁牌砸碎,那武官胳膊骨折,疼得大喊一声。撒古反手便是一斧,正中胸膛。那武官被砸的尸身飞了出去,又撞倒一人。撒故大吼:“把他们赶出去,否则大家一起死!”

  眼见首领如此悍勇,家将们便又有了勇气,各持刀枪又回来和夏军展开厮杀混战。双方数百人在这个小小的院子空地里展开了血腥的厮杀,砍断的刀枪乱飞、人头滚落,残肢断臂被无数只脚踩来踩去,肉搏战杀的天昏地暗。

  撒古被五六个夏军士卒围攻,大腿上中了一枪,血流如注。但是他放佛感觉不到疼痛,大吼着将大斧舞的犹如狂风般,反手间便又砸死一人。此时夏军正源源不断翻墙进来,他大急,转头去找己方的弓箭手,却一个也找不到了。这群鼠辈!他唾骂一声,正要再奋力冲杀一阵。却突然听见轰隆一声,接着尘土飞扬,院墙竟被从外面撞塌了一丈有余,整面墙塌了下来,将后面的人全都埋在下面,接着大队官军在烟雾中跌跌撞撞蜂拥而入,刹那间淹没了抵抗的人群。

  完了!眼见大势已去,相府家将们终于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发一声喊便四下狂逃。撒古双眼怒睁,颤颤巍巍,身上带着好几枝箭。肚子里插着几枝长枪,血如泉涌,一节肠子流了出来,一个武官跳过来挥手一刀,带着血的人头飞起来老高,那军官拾起人头系在腰间,大喊着跟着进攻的人潮冲向相府内院。

  外面妹勒都逋和撒辰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似的同时轻声说了句:“大局已定。”

  兴庆府城外山中,某处枯井边,死里逃生的梁乙逋众人正从井内爬出。这个地道口当初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隐蔽的非常巧妙。周围毫无人迹,正是隐藏的好地方。此时天色已暗,但是兴庆府城内的喧闹声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此时大概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个假冒的梁乙逋自焚的尸体,大概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等着瞧吧,贱人们,迟早有一天,我梁乙逋会卷土重来的。

  “走吧,去辽国吧。”梁乙逋自知自己和宋朝结怨太深,所以决定奔辽。自大漠深处的黑水燕镇军北上进入辽国上京道。黑水燕镇军的统军乃是自己亲自提拔的,想来可以信任。若是能说动他跟自己一起举兵那就更好。

  正想着怎幺弄几匹马,却听见身边一声惨叫。

  他愕然回头,正看见唐云的匕首从一名亲随的脖子上抹过,一股血箭冲天喷起。

  “你!?”梁乙逋顿时又惊又怒,再看唐云身形如风,躲过一名亲随的刀,举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拧,生生将他的脖子拧断。接着抬手就是一记袖箭,又射穿了另一人的喉咙。

  “你要做反!”梁乙逋拔剑在手,怒视唐云。

  “相爷的脑袋能让我荣华富贵,我岂能让与他人?”唐云嘿嘿笑道,但是那眼神就像盯住了青蛙的蛇一样让人心底发毛。

  “小人!你这猪狗不如的小人!我必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梁乙逋怒极大骂,身边的几个亲随没带弓箭,只得拔刃在手,护住梁乙逋。

  “是吗?却不知谁才是该死的鬼。”唐云话音未落,药宁的身影幽灵般晃动,双手齐出,两只手弩从背后射到了两人。接着短剑化作流光划过一人的脖子,人头带着血水飞起。而唐云身形暴起,又两支袖箭没入两人胸膛。梁乙逋的亲随在此两人的联手攻击下竟毫无招架之力,斩瓜切菜般顷刻间被杀的精光,连一个逃跑的都没有。

  片刻之后,除了满地的伏尸,只剩下了三人还站立在当场。

  “你!你这贱人!竟连你也背叛我!”相对于唐云的背叛,梁乙逋更难以接受的是药宁居然也背叛了他。这个从小培养起来的女人他一向视为自己的御用情妇兼间谍,绝对忠诚于他。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也背叛他。

  “奴婢从未效忠过相爷,又何来背叛之说。”药宁幽幽一叹,身形如风般贴了过来,手中的短剑没进了梁乙逋的腹部。

  梁乙逋眼睛睁大,身子顿时僵住,接着剧痛让他喘不上来气。

  “相爷想来定会想知道,自己到底因何而死吧?”

  “还……还不是你等……贪图富贵……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梁乙逋手捂肚子,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

  “非也,相爷临死便死个明白吧……”药宁说着温柔的贴近了他的耳朵。梁乙逋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以一种不敢置信混合着痛苦的奇异表情看着唐云。

  “你……你竟是……他的儿子……”

  他的身子颤颤抖抖向后退去,最终靠坐在一棵杨树下。看着唐云,竟是笑了,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吐血,伤口的疼痛让他喘气都困难。

  “没想到……这也是我的报应,当年没斩草除根……留下你这贼种……今日反来害我……”说到这里,他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探起脖子问道:“你……你是为了你家报仇……还是真心效忠那贱人……”

  唐云没有回答,但是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哈哈……那贱人重用你……也是自找死路。你便拿了我的人头去请功吧,我便在地府等着看着,看那贱人重用你究竟是何下场……”说着哇的吐出一口血,气绝身亡……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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